考古出土钻木取火工具研究成果

宋兆麟《考古出土的钻木取火工具》核心要点

引言与背景

观点：西北干燥气候利于保存植物性遗物，包括钻木取火工具。

问题：钻木取火工具如何使用一直是个谜，需结合民族调查解释考古发现。

一、考古发现的取火遗物

事实：主要出土于西北干旱地区。

事实：1980年新疆鄯善县苏贝希遗址，两座墓出土取火遗物。

  • 事实（3号墓）：
    • 取火板：长方形，9.1cm x 2.8cm x 1.8cm，圆头，一孔拴皮带，一侧11个圆穴，下有槽。
    • 取火棒：锥体状，长12.8cm，直径0.9cm，粗细与板上穴径相当。 (见图1)
  • 事实（27号墓）：二次葬，深189cm处老年男子，右侧皮口袋内有取火板、骨扣。

观点（苏贝希墓葬年代）：公元前3-5世纪，欧洲人种、蒙古人种及混合人种。共出土5件取火器（板、杆）。

事实：青海都兰吐蕃墓地，出土一件取火板（长条形，10cm x 2.9cm x 1.5cm）。

  • 细节：一面短边4个穿透沟槽；长边3个穴槽（1穿透，2完好）；另一长边4穴槽（2穿透，2未穿透）；短边4穴槽未穿透。钻火杆已无存。

观点：从远古至唐代，西北民族持续使用钻木取火工具。

挑战：木质工具易腐烂，仅干旱区能保存。考古遗物本身不说话，相关非物质文化（技艺）已消失，需借助民族学资料复原。

图1: 苏贝希出土取火工具 (原文图示)
二、活态的取火方法

观点：我国多民族，社会发展不平衡，取火方法多样，基本分三类：

  1. 摩擦取火型：
    • 定义：两非金属物件不同速度摩擦生火花，引燃物引出火。
    • 方法：铁矿石与火石（石英玛瑙）相击；鄂伦春族石盘相碰；佤族绳索在木杆摩擦；拉祜族两竹相锯；台湾原住民竹木相锯；苗族"竹王"发明；黎族盛行钻木取火；傣、景颇、布朗族竹竿/牛角杆顶端置艾绒，竹筒/牛角筒内压击取火。
  2. 火镰取火型：
    • 定义：文明时代普遍方法，刀片形钢迅速打击火石，火石边附引燃艾绒。
    • 观点（起源）：可能产生于战国时期（钢产生后）。
    • 历史：唐诗有"敲石取鲜火"。商周以来有阳燧（青铜镜聚日光），但工具珍贵、限晴天，不广。
    • 观点：许多民族用火镰，配件需火石、艾绒，日夜可用。
  3. 现代取火型：
    • 定义：火柴、打火机。
    • 观点：在摩擦和火镰取火基础上发明。
    • 共性步骤：1. 摩擦生热（机械能转热能）；2. 引火（微火变火苗）。

重要观点：任何取火方法都包括"摩擦生火"和"引燃火苗"两步骤。曾有学者试验钻木取火失败，否定其存在，错误在于只注意摩擦生火，忽略引火环节（产生的火肉眼难见）。

图2: 鄂伦春族石轮撞击取火 (原文图示)
三、黎族的钻木取火

观点：黎族保存的钻木取火方法与考古发现工具类型一致，可阐明其使用。

事实（海南五指山洪远乡洪空村调查，1995年）：

  • 工具：木板（软质，山麻木为佳，一侧挖孔）；钻火杆（硬质，荔枝树为佳，下端削尖对准孔）。也可用槟榔树。
  • 技巧：钻头可嵌小石子，增加硬度和摩擦力。
  • 操作：一人双手搓杆（力向下，快速）；或一人扶按杆顶，一人搓杆；或用弓钻。
  • 引火：钻出火星极小，肉眼难见。穴下孔槽处放引火物（山麻叶、木棉、香茅草绒、芭蕉根纤维）。发现引火物有火星，捧起用嘴吹气，火焰变大。
  • 其他方法（黎族）：两石相击（石英石、赤铁矿石，需垫引火物）；镰刀头击白石（同火镰）；竹筒压击取火（类似傣族）。

参考：李露露《热带雨林的开拓者》详细介绍黎族钻木取火（石钻火、手钻法、弓钻法）。

图7: 黎族钻木取火工具 (原文图示)
四、钻木取火的方法 (综合分析)

历史记载：《韩非子·五蠹》"燧人氏钻木取火"；《白虎通》引《礼含文嘉》"燧人始钻木取火"。

定名问题：考古"取火板"、"取火杆"名称过于笼统，建议称为"钻木板"、"钻木杆"以体现钻木取火特性（包括钻木板、钻木杆、引燃物三要素）。

钻火工具原料：

  • 木料：各地可选本地易燃物。
  • 历史记载（周代"五火"）：春榆柳，夏枣杏，季夏桑松，秋柞，冬槐（《周礼》、《论语》注）。
  • 观点：先秦钻木取火，季节用料不同，有"改火"风俗。
  • 黎族用料：钻木板（软，山麻木、柳木）；钻火杆（硬，榆木、花梨木）。一硬一软利于摩擦。
  • 考古发现：钻火板为水曲柳，钻火杆为榆木，符合一硬一软原理。

具体钻火方法（两步骤）：

  1. 摩擦：钻火板放稳，钻杆下端插入穴槽（下放引燃物）。人或弓钻转动，力朝下，摩擦生热，产生燃烧粉末和微小火花，沿竖槽降落。
  2. 引火：粉末落引燃物上变黑褐色（低档燃烧，肉眼难见）。快速将引燃物放干草上，吹气输氧，点燃干草。

历史描绘（《宋学士文集》）：夏季改火，取赤换（疑为"榄"）占二尺，中折，剜穴，穴侧开隙，刮圆，锐其两端...急旋转之...烟辄起。尘自隙流毛上...以虚掌复穴郁之，则烟焰生矣。

钻木取火工具的携带：

  • 黎族社会：不太重视，现做现用，用后即丢，少数老人保留，一般不携带。
  • 考古发现：钻火板头有孔拴皮带（苏贝希），说明平时携带，可能拴腰带上。或放皮口袋内（苏贝希27号墓）。
  • 文献记载（《礼记·内则》）：男子"左佩...金燧，右佩...木燧"。郑玄注："金燧，可取火于日；木燧，钻火也。"金燧即阳燧。
  • 观点：考古出土工具小巧规范，有长期使用痕迹和携带部位，多在老人腰际发现，说明当时珍视此工具，常携带，由老人保护使用。
图8: 燧人氏钻木取火 (原文图示)

于志勇《新疆考古发现的钻木取火器初步研究》核心要点

引言

观点：钻木取火是人类征服自然的革命性成果。

研究背景：过去多有讨论，但古工具多木竹质，易腐朽，考古出土少。新疆因气候干燥，保存较好。

本文目的：列举新疆考古发现，结合文献，探讨其特征、用法、名物及文化价值。

一、新疆地区钻木取火器的发现和特征

事实（不完全统计）：

  • 1906, 斯坦因, 尼雅N29: 1件，长条方木，一边6钻眼。长5.38英寸，宽1.13英寸，厚0.88英寸。 (图一, 1)
  • 1906, 斯坦因, 安迪尔: 1套（包内2件）。一件边侧1排5钻眼，眼侧有纵向引火槽，下部2槽口。长6英寸，宽1.5英寸，厚0.88英寸。 (图一, 2)
  • 1906, 斯坦因, 楼兰LA古城: 1件，板与棒用细毛绳联结。板长方形，一边4钻眼，孔内烧焦炭黑。板中部有孔穿绳与杆相连。板长3.75英寸，杆长2.8英寸。 (图一, 3)
  • 1913, 斯坦因, 楼兰: 1件，长方木板，一边3钻眼，中部2钻眼。7x3.25x1英寸。 (图一, 4)
  • 1976-1978, 托克逊县西阿拉沟、鱼儿沟 (春秋战国墓): 多件，长约10-20cm，宽约2cm长条木片。一侧或两侧有钻眼（少则2-3，多则十数），外侧有楔形引火槽。多数里壁烧焦。
  • 1986, 乌鲁木齐阿拉沟: 2套（每套2件：板、钻头）。86TOAM:17，板长9.2cm，宽1.9cm，厚约1cm，6孔眼（正5背1），孔内烧黑。钻头长9.7cm。
  • 鄯善苏贝希三号墓地: M27:12，长条形，一边整齐，另一边均匀刻槽，6个使用过钻眼，后半截5圆圈痕。宽1.8cm，厚1.5cm，通长16.5cm。(图一, 5) M3:3，长方形顶端圆头穿孔系皮条，一面2排11钻眼，边侧有引火槽。宽2.8cm，厚1.8cm通长9.1cm。(图一, 6) 钻杆2件，锥状，粗头炭化。M17:5，直径0.9cm，长12.8cm。(图一, 7)
  • 托克逊博斯坦墓地: 2件，长方形，两面均有眼孔。87TbM1:15，长8cm，宽2cm，厚1.5cm。一面4钻眼（3未使用），另一面5圆形眼孔，长期使用烧焦。
  • 和静县察吾呼沟一号墓地: M317:16，长条形，11钻眼，长20.5cm，厚1.6cm。(图二, 1) M212:14，长条形，一端残，两面共6钻眼，残长12cm，厚1cm。(图二, 2)
  • 和静县察吾呼沟五号墓地 M5:7: 长条小木板，一边4凹槽（2个内有黑色钻眼），另一侧2黑色钻眼。残长12.8cm，厚1.4cm。(图二, 3)
  • 和静县察吾呼沟四号墓地: 长条小木板，有钻眼一排或两面。M98:15，扁平条形，一边残存6钻眼。残长23.6cm。(图二, 4) (1986年出土者，残长11.4cm，宽3cm，厚1cm)
  • 1991, 和静县拜勒其尔墓葬 M202:52: 残，长方形木板，一端2圆形钻眼。长22.8cm，宽1.5cm，厚0.8cm。
  • 且末扎滚鲁克一号墓地 M81:1: 3件，钻木长方形，长50.2cm，宽2.2cm，厚1.4cm，一面1钻眼。钻杆长41.2cm。(图二, 5)
  • 且末扎滚鲁克二号墓地 M2: 4件（母棒2，钻杆2）。钻杆M2:83，一端尖状烧焦。M2:109，一端缺失。母棒：带系柄形(M2:25)，长8.9cm；长方形有钻眼，长20.2cm。(图二, 6, 7)
  • 洛浦县山普拉墓地: 2件"母棒"。92LSIIM3:245，圆柱形，一端系绳孔，中部钻眼，长10.1cm。(图二, 8) 92LSIIM2:10，长条形，有钻眼，侧面引火槽。长8.5cm。(图二, 9, 10)
  • 2004, 和静县察汗乌苏墓地: 曾出土。
  • 鄯善县洋海一号墓地: 10件。板长条形，钻眼边有引火槽。杆锥形。M30:2，仅存板，11钻孔，长15.4cm。(图二, 11左) M107:5，成套，板6钻孔，杆长20.2cm。(图二, 11中)
  • 鄯善县洋海三号墓地: 4件板。M364:10，一边引火槽，长13.5cm。(图三, 1左) M364:11，长10.3cm。(图三, 1右上) M318:7，4钻孔，长7.8cm。(图三, 1右下)
  • 1959, 尼雅遗址墓葬: 1件。(图三, 2) 和田博物馆藏多件：NN54，2排9钻眼。(图三, 3) N42，2排7钻眼。(图三, 4) 000621，4钻眼。(图三, 5) 000624，两面各2钻眼。(图三, 6)
  • 1995, 民丰尼雅95MNI号墓地M4: 1套。钻木残，长方形带柄，有小孔，残存8钻洞。钻杆完整复合式，木棍一头开槽装圆柱楔状钻头，毛线绳捆绑。通长18.5cm。(图三, 9左右)
  • 1993, 中日尼雅考察队采集: 1件，通长10.3cm，4钻眼，一端方形凿孔系绳。(图三, 10)
  • 孔雀河古墓沟墓地 (1980): 1件长条形木板，一边许多刻槽。 推测：钻木取火母板预制件。(图五, 1)
  • 伊吾县拜其尔墓地 (2004): 1件，M57:4，弧形木板片，一侧系绳孔，另一侧2灼烧钻眼，眼边引火槽。长8cm。(图五, 2)
  • 喀什塔什库尔干 (1977, 春秋战国墓): 1件，长方形木片，长9.6cm，宽5.3cm。两侧有楔形小竖槽，2槽上各1小圆窝，内烧焦。

年代与特征总结：

  • 年代：早至青铜/早期铁器时代，晚至汉晋。表明史前至汉晋，西域居民普遍掌握该技术。
  • 组成：钻木杆（棒）和取火母板。杆多圆棒形。母板分两类：直接削制木棒；长方形/长条形木板。
  • 特征：杆多硬质直木棒，一端圆形，有系绳凹槽或穿孔。板多硬质或疏松材料，一端系绳孔。钻眼靠近一边，排列状，底部烧灼。钻眼紧挨侧边均有同向引火槽（豁口），目的：使火星木屑聚集点燃引火材料。
图一 至 图五: 新疆出土钻木取火器 (原文图示)

周邻地区发现：斯坦因在敦煌烽燧采集1件。1979年敦煌马圈湾出土1件（T4:012），柳木，名"出火器"。(汉代居延、敦煌简牍亦有记载)。

蒙古诺音乌拉六号墓 (20世纪20年代): 1套，板长16cm，一面5钻眼，另一面1钻眼，均有烧痕和引火槽。棒长13cm，坚硬木棒，一端烧黑。 (图六)

图六: 诺音乌拉出土钻木取火器 (原文图示)

早期研究：T.A.乔伊斯 (上世纪初) 对斯坦因采集品进行分析，认为这种装置与"野蛮部落"相似，可能一直在中亚使用至公元8世纪。类似装置古典时期有闻，印度开化后未完全消失。

二、新疆发现的钻木取火器的使用及比较分析

使用木材：多质地坚硬或疏松坚实木材，钻杆也用坚硬木棒。

普遍现象：取火板钻火面，钻眼多在侧边，排列有序。钻眼前预制处理（刀削或刮凹口）。板边侧刻竖向槽口（引火槽），与钻眼对应贯通。目的：钻磨时火星顺槽流下，引燃材料。古墓沟出土长木板一侧连续刻槽，可能为预制件。

使用方式推测：双手或木弓转动钻杆，产生火星，顺引火槽流出，积蓄到预置引火材料上，点燃成功。目前引火材料材质形态未确认。

民族学参照（海南黎族）：板（山麻木），竿（硬杂木）。脚踏板，手搓竿，火星沿槽落，点燃引燃物（芯绒、芭蕉根纤维、木棉絮）。

民族学参照（云南苦聪族）：两竹相锯，长竹板开缺口，旁置艾绒或芭蕉根纤维。

结论：钻木取火应是人类最早发明取火方法之一。

文献记载（《淮南子·说林训》）："以燧取火，疏之则弗得，数之则弗中，正在疏、数之间。"（说明掌握节奏和经验重要）。

文献记载（唐·王起《钻燧改火赋》）：选槐檀、榆柳之木...势若旋风，声如骤雨，星彩晨出，荧光夜聚...青烟生而阳气作，丹焰发而炎精吐。

文献记载（明·宋濂《宋学士文集》）：夏季改火，取赤榄二尺...剜成小空，空侧开以小隙...左手执竹，右手引绹，急旋转之...烟辄起。

文献记载（揭暄《璇玑遗述》）：榆则取心为钻，柳则取心方尺为盘...用绳力牵如车钻，则火星飞爆出窦，薄煤成火矣。

对比结论：新疆出土钻木取火器是古代取火方式的实物证据，印证文献。古今对比，证明古今人类在生活技能和智慧上的相似性。

三、新疆发现的钻木取火器之名物考证及其他

1. 名物考证："木燧"

  • 观点：新疆发现的钻木取火器（长方形/长条形木板，一/两边缘排列钻眼，有引火槽，有系孔或囊袋），应当是古文献记载的"木燧"。
  • 字源（燧）：形声字，从火遂声。本义为古代取火器具。木为之曰"木燧"；金属（铜）为之曰"阳燧"。
  • 文献（《韩非子·五蠹》）："有圣人作，钻燧取火"。
  • 文献（《礼记·内则》）："左佩...金燧；右佩...木燧"。郑玄注："木燧，钻火也。"金燧即阳燧。
  • 字形演变："燧"字或作"熒"、"鑚"，字形极似一块有两排钻眼取火木板之象形字。推想：最早"燧"字产生可能源自钻木取火器具的初始象形。
  • 结论：钻木取火器即"木燧"，"木燧"专指钻木取火工具。
  • 驳斥旧说：有学者认为先秦无钻木取火，应是"钻燧取火"（火镰与燧石），或"攒木取火"（聚木柴生火），或"木燧"是敲击燧石的火镰。本文认为："木燧"就是众多类型取火具中通过钻木而取火的器具。

2. 钻木取火的优势

  • 观点：最早人工取火有多种，钻木取火最可能成为成熟、便捷、可靠、高效、低成本方法。
  • 理由：不受时空材质限制；便携；不受取材量影响（只需简单加工预制件）。

3. 文化意义："改火"习俗

  • 观点：钻木取火被赋予仪礼性、神圣价值，形成"改火"习俗，纳入礼制。
  • 文献（周代）："司烜掌行火之政令，四时变国火，以救时疾。"《鄹子》记述四季取不同木材。
  • 文献（汉代）：《后汉书·礼仪志》"日冬至，钻燧改火。"
  • 文献（唐代）：《通典》记烽台设置有"火钻、麻蕴"。寒食节禁火，清明赐新火。
  • 结论：改火习俗与古老钻木取火技术直接关联。
四、结语

1. 重要性：新疆钻木取火器数量大、形制多样、保存好、年代跨度大，反映西域史前至汉晋时期取火方式一致性及生活方式相近性。

2. 名物：形态特征一致，即古文献所记"木燧"。

3. 文化价值：对探讨古代取火、用火、祭燿、改火习俗、火崇拜等有重要价值。本文仅为初步探讨。

4. 未来展望：需对木燧埋藏细节、遗迹性质、遗物组合等展开系统研究。如木燧多见于墓葬，作为随葬品反映何种丧葬观念等。

（表一：新疆及其邻近地区、国家出土钻木取火器一览表 - 详细列举了26项发现的时间、地点、形制尺寸、出土时间等）